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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其仁:现在创新的最优单位是“群”
年度会议
道农
2018/03/27
摘要:
现在创新的最优单位是「群」——意气相投的一群人。一个好「群」的形成,有三个东西很关键:一是氛围;二是人才和元素密度;三是群文化。

  作者 | 周其仁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

  来源 | 《北京日报》

  十九大报告强调,必须坚定不移贯彻创新发展理念。创新靠什么?靠发现、靠观察,全是头脑在运算。所以,哪里解放人的头脑,哪里对人信任、对头脑信任,哪里就会成为创新的集中地。

  创新强调的是精神状态,而非死的知识。我们一定要扭转过去不正确的观念,要把中国人、中国企业的创新潜力挖出来。要敢于设想,比如让汽车飞,从停车场出来就飞上去,飞到顶楼停下;又如,帮助全球几百万盲人,通过舌头和「电子冰棍」,把外部的图像从舌头底下进入大脑,然后在大脑里成像,就能看见了。这些事我们觉得「离谱」,发明出来后就能尝到甜头。

 

  (一)创新的「上行和下行」两条路线

  有哪几条路线可以实现创新呢?我认为,有上行、下行两条路线。大家最熟悉的是上行,从产品里找痛点,然后找技术改进,技术如果改不动,就去寻找基础科学当中未曾引起重视的原理。常规的科学研究、创新都是上行的。

  关于上行路线,我举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。以前,欧洲的剃须刀是刀头、刀片一体的,非常贵。美国的企业家善于把欧洲的奢侈品变成大众用品,吉列先生把剃须刀一分为二,刀头重复使用,刀片是一次性的,成本就非常低了,适应工薪阶层消费者的要求,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定价策略——吉列定价策略,即刀头刀片分开定价的模式,这是很好的创新。

  还有一条路线是下行路线。先从原理出发,有科学论文,然后再注册专利、开发技术,最后变成产品。原子弹的问世就遵循下行路线。上世纪 30 年代,德国科学家率先研究原子里面的能量释放,叫原子能,然而克服关键技术难题制造产品需要大量试验,当时恰逢第二次世界大战,德国没有充分条件。后来日本袭击珍珠港,美国总统罗斯福很着急,拨大量资金进行「曼哈顿计划」,使得美国的原子弹开发先于德国。

  这两条路线都可以选,一个从产品往上行,一个从原理往下行,后者的壁垒非常高,使「追兵」很难尾随进入相应领域。我在深圳看到几家公司是走下行路线的,如华大基因,他们最主要的资产是论文,为了写基因论文,做了无数基因测试,真是了不得。我们要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,因地制宜地把创新路线琢磨透、规划好。

 

  (二)五个创新的障碍因素要破除
 

 

  创新很重要,但是创新的障碍可不小,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五个妨碍因素需要破除。

  其一,中国文化的从众问题比较突出,不鼓励「出头」。虽然每个人都有创新的可能,但是真正激发万众创新要有非常深的人文主义背景。

  其二,经济水平不高。创新是没有准确规划的,「家无隔夜粮」是谈不到创新的。我们现在很多公司为什么不敢创新?因为利润太薄,而且这是一个正反馈的机制:利润越薄,越不敢创新,越不敢创新,「追兵」越多,利润摊得越薄,所以永远在「红海」里挣扎。

  其三,中国过去 30 多年的发展利用了后发优势,我们的思维就是追赶思维,在追赶当中完成创新。我国的三大互联网公司 BAT,最初的核心技术都是人家的,但是我们做了引进性、改进性的创新。这种创新我们一定还要下功夫,但也要走到前头去,从源头想问题,独立回答商业和技术中的难题。我们过去大量是跟跑,跑得好的可以并跑,今后要多些领跑。

  其四,不够自信。我们要大力解放人的思想,解放人的头脑。你只有相信未来,才会敢闯敢拼,否则就越来越保守。

  其五,组织障碍。我们的公司都高度组织化,层级分明,这是发展的基础,同时也可能成为障碍。所以,现在创新的最优单位是「群」——意气相投的一群人。腾讯怎么搞研发?基于「赛马」机制,一个任务同时十几个小组在做,相互竞争,做出点名堂的话,再拨更多资源。很多任务不是老板提的,而是自发竞争出来的。

 

  (三)好的「群」有三个东西很关键
 

 

  一个好「群」的形成,有三个东西很关键:一是氛围,每一天、每个礼拜大家都要碰撞出点新东西。二是要有一定的「密度」,质量比较高的人才、元素汇到一起,产生高频互动。三是文化,要有宽松的、利于解放生产力的文化。


 

 

  回顾:周其仁绿公司年会主题演讲

 

  我讲一点书生之见。我们知道一个物体要往前移动,第一要有动力,第二要克服摩擦力。经济运动是一样的,今天的中国经济,我一直是这样的看法,不会缺动力,因为这是一个人口大国,长期贫穷。今天虽然总量占世界第二,但是我们的人均水平还在全球80位以后。从中国的一代一代的企业家来看,不会善罢甘休的,一定会继续抓机会的。所以中国的经济要很好研究,怎么能够有效地降低经济往前走的摩擦力?

  这个摩擦力用术语来讲就是成本。因为我们想实现一个东西,你就会有东西来把你拉住,这个把你拉住的东西,让你的雄心、愿景、期望的目标难以实现,或者实现的不如愿,就是成本。分析这个摩擦力或者这个成本,它有好多的层次,第一层次是每个企业可以对付自己的问题,家家企业,不管出来多么鲜亮光彩,都有一本难念的经,都有一个对付,就是刚才马云提到的,准备付出多大代价,有一个问题,这是一个层面。

  第二个层面,企业之间可以互相交流经验,我们处理摩擦力如果力量不够,看看别的企业做的怎么样,行业做的怎么样,有哪些先进的经验可以学。我相信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以来,这两方面的力量是足够强大的。

  但是还有第三种摩擦力,是我今天发言的一个主题,就是我们这个系统性的、制度性的摩擦力,它不是个别企业就对付的了的,它也不是企业互相学习学习,就能够有效的把它降低的。这件事情,恐怕要引起在座各位高度的重视,我们聚到一起的时候,不能光对付前两种,还要研究怎么来对付第三种。

  那么什么是系统性的摩擦力,或者叫制度性成本呢?我举一个例子,最近李克强总理在一次座谈会上,就点到了一个关键问题,中国的上网资费为什么这么贵呢,网速为什么这么慢呢,你这个问题是一个上游问题,现在一讨论“互联网+”,谁都要跟网速和上网资费打交道。但是这个费不是在一个完全的市场环境里面形成的,因为如果说市场环境资费高,有人就会冲进去竞争。但是到了像我们这种非常基础的电信,或者它的附加价值服务,我们这个市场的开放程度还是有限。

  不是说你看见它资费高,就可以提供一个商务服务进去,跟它竞争,把资费降下来,造福于整个市场、整个消费者,是要有总理出面去点。问题我们13亿人口就一个总理,这种制度性成本,弥漫在我们整个商业活动的底部。

  如果不能有效的降下来,有人说资费高一点、低一点,有什么关系吗,上网速度快一点、慢一点,有什么关系吗,有很大的关系。对成熟企业,资费高一点无所谓,因为他们有能力消化。但是对于所谓万众创新,刚开始的企业,那个资费高一点点,很多愿望就难以实现了,很多起步就起不了了。

  对于很多企业,好的时候资费高一点,资费可以消化,下行的时候,市场吃紧的时候,这个资费高一点点,有的时候就是生死过不去。至于速率高低,这个更大,我看过《乔布斯传》,最打动我的是一个故事,有一天乔布斯走到工程师面前,跟他讲,苹果开机速度慢,能不能让他的开机速度降10秒,这个人不理解,有什么意思吗?乔布斯说如果能够救人一命,你愿不愿意把速度降下来?工程师说那可以。全球当时500万人用苹果,如果每次开机都慢10秒,算到一起,3亿秒,等于是一年里头有100个人,100个人的终生生命就耗费掉了。这个工程师一听就懂了,再过两个礼拜去,这个工程师已经把苹果的开机时间,缩短了28秒,我当年就是看了这个故事去买苹果的,多活好多年。

  我们现在上网速度,它会变成国民经济的战略问题,因为各行各业都要遇到这个问题,但是这个资费怎么调下来,是一家企业能够对付的吗?是我们开开会,互相交流经验就能降下来的吗?它涉及到整个所谓体制改革,涉及到大型企业、市场准入,涉及到在维持国家安全的情况下,怎么让我们一些基础性的服务,物美价廉。

  这件事情要引起我们在座各位的注意,我们今天“互联网+”已经是一个响彻大江南北的口号,“互联网+”早就开始了,我知道中国第一个“互联网+”的故事,发生在1997年,就是用IP去打电话,最早完成商业应用的是福建福州马尾区的一家民营企业,他注册了上网,也买了电信服务,他加到一起,这个IP电话为什么有竞争力,它不是传统电话,一通话就叫占线,这条线就被占死了,IP电话语音数据包,可以在网上走,有空就发一个包,到那头再把数据还原为语音。所以它的资费可以便宜得多。

  当年这样的事情过不去,当年我们是有国家电信部门供应国际长途,一分钟国际长途,一分钟是28块钱人民币到35块人民币。马尾的企业家自发的是4块8,结果我们这个供应28的,把机器没收了,说它谋取暴利,最后交了钱人才释放,两兄弟打官司,终审败诉,上诉。

  当时的主审法官应该叫徐永东,在中国的法制市场有一席之地,他第一次开创这种复杂的问题请多方专家论证,将清楚IP电话和传统的电话有什么不同,他援引了一个法律道理,当初制定的时候还没有IP技术,那个法律怎么能管住一个新冒出来的技术呢?“法无禁止皆可为”,这个事件对IP电话加速市场化,起了巨大的作用。那是哪一年,1997、1998年,所以中国很快推出国家供应的IP电话。定价多少?一分钟4块8。

  最近还有一个“互联网+”的故事,用互联网跟出行结合起来,打的难是很多城市的困难,你仔细研究传统出租汽车是挺难的,你说用价格他很难用,你说马路上劫一个车跟他砍价,不想去就贵一点,做不到,每辆车都砍价,城市就瘫痪了。所以出租车,全世界都一样,就是窗口家,一公里10块钱、12块钱,定死的。

  这种模式应对需求的变动就不灵便,因为城市出行有峰,高峰、低峰,闲的时候很闲,忙的时候很忙,互联网一来,就可以把价格机制用到出行的需求上去,而且他可以增加安全。因为原来说不准随便办出租车,不知道司机干吗的。现在看滴滴打的,我去访问过,谁来接你,接的是谁,都有手机,背后都有信用考核。但是这个在各个城市引起的反应不一样。有的人觉得你触犯我既得利益,你怎么可以搞这个业务,你搞了这个业务,过去发那么多牌,出租车公司份子钱怎么办哪?所以不要认为“互联网+”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,是一个商务模式问题,是一个算法问题,它也是一个体制问题。而这个体制问题的改革,它绝不是说企业家可以身在世外。现在实现全面小康,企业是这个当中的主力,一定要参与到降低系统性成本的过程当中来。

  我们到一个地方,不仅仅跟地方政府一起怎么搞投资,怎么帮助这个地方,把这个系统成本降下来,把这个个别企业努力也没有用的那个摩擦力降下来,他就会推进这个地方的发展。当然现实比理想总是有距离,因此我们要为此去努力而奋斗。

  我最近调查一家企业,人反应的情况、概括的情况,我觉得挺传神,他说现在的局面叫做大领导控油门,中领导挂空挡,小领导就是不松刹车。我希望这不是普遍的,但是只要有个别存在这个局面,我们共同和政府合作,来把小摩擦系数给它降下来。因为这些摩擦系数降下来,中国经济的动力足够,我们就能克服这个短期的下行,克服中期转型的困难,继续把中国的经济推向一个新的成长阶段。谢谢各位。(2015年中国绿公司年会,于辽宁沈阳)